“听说了吗？刘老头家的那张老床被小良两口子卖喽！”郭老头摇着蒲扇，摸着光头，冷不丁来一句。
“有这事儿？这刘老头才刚走没两天呢，咋搞的嘛！”张老头坐在板凳上，打着赤膊、赤脚，两腿张得老开，微眯着眼，像是打着盹儿，听到刘老头的话略有些诧异，才睁开了眼。
“可不是嘛……唉……”郭老头叹息一声，皱了皱眉，忽而想起什么，“张老头啊，你估摸着那老床卖了多少。”
“一张老床而已，能卖多少钱，顶天不过百来块钱吧，就是这小良两口子良心过得去嘛！”张老头有些忿忿。
郭老头摇了摇头，停下蒲扇，布满老茧的手五指张开，还摇了摇手。
张老头瞪圆双眼，张口便飞出几缕唾沫，“咋的了，还卖了五百不成，这年头谁要一堆破木头啊……”
郭老头又摇了摇头，笑了笑，有些羡慕地说：“啧啧，这不是破木头，这是金木头啊，卖了整整五十万哩，五十万啊……可给我们想都不敢想，听说这床来头大得很，是咱们爹爹辈的名家所造，来头大呀……”
张老头蹭一下的站起来，没等郭老头说完，便打着赤膊脚蹬蹬蹬地走了，全然没了悠闲的样子，连郭老头喊叫都没叫住。
原来，小良回家看刘老头时，刘老头已经因高血压瘫痪在床了，这些天都是隔壁的张老头在照顾。这次高血压比两年前犯得要厉害，刘老头清楚，到了这个年纪，自己可能挺不过去了。
小良将这些天的医药费和伙食费还给张老头后，便在家中住下，一来是妻子的意思，二来总让张老头照顾，让人笑话。
刘老头出院后，又被连续照料几十天，血压慢慢的稳了，面色也红润起来。
刘老头很高兴，但心里也在打着鼓，万一这玩意又犯了呢，指不定哪天就没了，刘老头看得很开。打定主意后，一天将小良叫了过来，站在床前，问：“你瞅瞅这床，有啥稀奇的地方。”小良对刘老头的问题很不解，但还是照做了，床由床踏、床帆、床身组成，床帆有镂空花纹，床身雕有飞鸟花草，床踏就是一块木板，整个床只是旧得很，有些古朴，没啥特色......小良这般想到。
刘老头也不卖关子，道：“这床是你祖父留下的。老张家，你祖父一人一张，由黄圣明老先生亲自打造......当年，为报答你祖父和张家祖父的救命之恩，黄先生看着祖父家徒四壁，却不收他的任何谢礼，只好打造了这么一张床......”小良听到黄圣明时，便再也听不到其他东西了，黄先生是建国时著名的雕刻家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，写文章也是一把手！如果真是黄先生所造，那得值多少，想想都口干舌燥……
小良的妻子端着饭盒来时，小良才从刘老头滔滔不绝的讲话中脱出身来。小良将老床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妻子，妻子听着，手中的饭盒差点掉在地上，眼睛带着光，“那干脆把那老床卖掉，那老不死的医了这么久，花了多少钱，现在正是孩子用钱的时候，买车，买房，结婚，哪样不要钱！”小良没有吱声。
吃完饭后，刘老头看着手中的东西，正准备开口。可小良抢在了刘老头之前，把妻子的意思说了一下，要卖掉老床！门外收拾碗筷的妻子耳朵竖得老直。
谁知，一听到这话，一向脾气温和的刘老头紧紧地攥起拳头来，“怎么了，我还没死呢，咳咳......敢情我刚刚跟你讲的都跟狗说了！这老床有来头，是换不来的情义，是祖宗的东西，卖不得，卖不得啊......咳咳咳咳，你个混账还想拿去卖，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们就别想！”刘老头越说越气，剧烈咳嗽起来，一只手扶着老床的床帆上的把手，另一只手攥得青筋暴起，像是要拎起拳头就要砸去......小良被骂得面红耳赤，没再开口。
妻子扔下碗筷，跑了进来，指着刘老头，“你个老不死的，这床总是留给我们的，甭指望这床陪你上西天，呵，也不想想，这几年你病了，我们供你吃供你穿，都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，连张破床都不给我们......你过意得去，我们还过意不去呢......”小良站在旁边沉默着，似乎赞成着妻子的观点，刘老头气得说不出话来，看着看一言不发的小良，叹了一口气，紧绷的面容松弛下来，那只紧攥着的手像是认命了般，缓缓，松开了......
下午，刘老头就去了，走时眼角带着老泪，人们都说走得太突然了，因为前一天还气色好得很，怎么说走就走了呢，感慨着世事无常啊……小良的妻子乐出花来，因为在处理后事时，找到了那张被攥得几乎弯曲的银行卡——那是刘老头的积蓄，也是妻子让小良一直照顾刘老头的原因，小良操办着丧事，看着刘老头的离去，心中并没有太大波澜，人到了年纪了嘛，总要走的。
......
张老头快步走回家中，看着昏暗的小屋内，那张破旧的老床已被换成了一张白色油漆过的亮得晃眼的席梦思。屋里的老式电风扇吱嘎吱嘎的转着，一圈两圈，那张已经老得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小板凳似乎要散架了，这些与席梦思格格不入......
张老头的孩子在茶几上留字：爸，我听小良说他们那个和咱们一模一样的老床卖了五十万，我琢磨着就把你的老床也拿去卖了，还给你买了一个新的舒服的席梦思！你看喜不喜欢。
看着，张老头踉跄一下，倚在门口，坐在门槛上，老泪纵横，周遭寂静，只有那个电风扇还在吱嘎吱嘎不知疲惫地转着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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